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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 我寄人間雪滿頭(九) 祝您長命百歲吧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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荀肆在外頭看了許久放炮, 乒乒乓乓,熱火朝天, 炸的隴原城裏的老舊房屋搖搖晃晃。炸的荀肆一顆心亂糟糟的。從街這頭走到那頭,將隴原城的鞭炮都看遍了,也不願回家。

那會兒從京城走的時候,二人都說了那樣傷人的話,當她回頭看後宮那一眼之時是真的以為一輩子見不到他了。這會兒他來了,面帶笑意坐在她家中,與阿大阿娘閑話家常,好似那些事從未發生過一樣。

北星見她不言語, 小聲問她:“萬歲爺沒為難您吧?”

“他敢。這裏是隴原又不是後宮,敢為難我就砍了他腦袋!”

北星慌忙擺手:“祖宗誒,當初鬧的還不夠是怎麽著, 這會兒說這種話教旁人聽到, 不定又出什麽亂子了。”

“聽到就聽到。”荀肆腳尖磕著地上的雪, 使起了小性子:“聽到了能拿我怎麽著?無非是說一些戳人心窩子的話, 再不濟就做些糊塗事。不理他就是了。”

“誰要砍我腦袋?”

北星一聽這聲音,渾身汗毛立了起來, 慌忙跪下不敢擡頭。雲澹卻不看他, 含笑看著荀肆:“荀將軍要砍我腦袋?”講完這句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北星:“北星公公如今說話嗓音倒粗了些。”

北星一聽這話,忙將頭藏的更嚴, 心道完蛋了,這若是被萬歲爺發現了,可是掉腦袋的事兒。

荀肆一聽這話, 上前擋在北星前頭,擡腿踢他一腳:“這麽不識趣,別擋著萬歲爺看放炮, 快滾吧!”

“別,在外頭也別叫萬歲爺了,是吧,北星公公?”這“公公”二子音重了些,嚇的北星魂飛魄散,捏著嗓子回了聲:“是。”

“那就甭跪著了,起吧!”雲澹叫北星起來,見荀肆還擋在他前頭,又有心逗她,於是繃起臉:“肆姑娘擋著我與北星說話了 。”

荀肆見他陰陽怪氣,一顆心提了起來,不情願站到一旁,只見雲澹的眼自上而下打量北星,最終落在北星腰間,而後笑出聲:“回來後張羅成家了嗎?”

“北星成家,那不是害人家姑娘嗎?”荀肆見他意有所指,攔住他話頭。

“怎麽就害人家姑娘了?是不能圓房還是不能生子,或是養不起?”雲澹一本正經問道。

“他…”荀肆想說他是太監啊,可是猛然住了口。雲澹話裏有話,她咬著嘴唇看著雲澹:“你知道了?”

“知道什麽?”雲澹反問她。

“知道北星…他…”荀肆這會兒腦子是真好使了,眼前人眼底忍著幾分笑意,明明白白清清楚楚,他知曉北星是假太監!“是!我騙了皇上!北星沒切!”荀肆梗著脖子,這會兒心裏最有底氣了,反正這是在隴原,他可動不了北星,大不了將他綁了一路押回京城去,往後不許他再來。

“哦…”雲澹點頭:“原來北星不是公公啊…”

荀肆發覺這才多久不見,這廝竟變得這樣狡猾。他明明什麽都知曉,卻什麽都不說,設好了一個圈套要你自己跳進去。他雲淡風輕幾句,你便什麽都招了。這只老狐貍!!雲澹見荀肆臉拉了下來,忙見好就收。清了清喉嚨對靜念說道:“給北星吧。”

“是。”靜念憋著笑意走到北星面前,緩緩從衣袖中拿出一張銀票放到北星手中:“皇上說既然不是公公了,往後就要成家了。賜白銀千兩作娶妻之用。”

北星感覺自己白撿了一顆腦袋,帶著全身全尾的身子進宮再出宮,被皇上知曉了還落下賞賜的人,怕是大義頭一個了。不由自主看了眼荀肆,後者則頭一點:“拿著。”

“奴才謝…您。”北星接過銀票,小心翼翼折了收起,而後膽戰心驚站在一旁,等雲澹發落。雲澹卻看向荀肆:“你阿大叫你回去吃餃子守歲。”

“哦。”

荀肆這會兒被雲澹搞的丈二和尚一般,也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,緩步跟在他身後。雲澹故意走的慢些,發覺她並不跟上來,便止了步子回身看她。眼前人小臉兒繃的緊緊的,見他止了腳步便也停下,不僅停下,還後退一步。

“你有沒有話要問我?”雲澹見她不開口,只得先開口道。

“你幹嘛來了?”既然他起了話頭,荀肆自然要問。

“聽說你要嫁人,過來瞧瞧。”

“這下瞧過了,勞煩賜點嫁妝,這樣我嫁去北敕也不至於受人白眼。”

這話說的著實有些氣人了。雲澹死盯著她,慢踱兩步到她跟前,食指刮過她鼻尖,而後笑出聲:“做夢。”



靜念聽到雲澹的笑聲,拉著其餘人走到巷口,留他二人說話。雲澹見荀肆大眼睛忽閃,顯然不懂他在說什麽,於是正色道:“你休想嫁別人。”

荀肆的心頭滴了一點蜜,微微的甜。卻還嘴硬:“你管不著。”眼卻不敢看雲澹,他生的真好,在破敗隴原的夜色下閃著溫潤的光,令人心發慌的光。

雲澹也不與她鬥嘴,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:“就管。”而後速速轉身:“再不回去餃子涼了。”

“哼!”

荀肆這人打小與人幹架也不記仇,哪怕頭一天打的頭破血流,第二天也就過了。她離開京城之時那麽傷心,這會兒也不記恨他。無非是像小孩子一樣,不願輕易讓人看出自己低頭,表面與他作對,心裏早已原諒他了。雲澹卻不怕她看出自己低頭,偏過頭看她。她輕減了下來,不似從前那樣軟糯,卻是另一種好看,令人入眼入心的好看。

“荀肆。”雲澹喚她。

荀肆只看他一眼,不答他。

“你真好看。”雲澹這會兒也不文縐縐的,就那麽直楞楞的,卻令荀肆心一跳。他這人怎麽性情大變,從前不是好說些令人聽不懂的話嗎?被他看的發慌,推了他一把撒腿跑了。

荀良和荀夫人正在將餃子下鍋,聽到府門開了,探出頭來看,荀肆悶頭跑進臥房關了門。二人互看一眼,都忍不住笑出聲。

荀夫人悄悄說道:“看見沒?我怎麽說?不管鬧的多厲害,只要湊到一起,該臉紅還會臉紅。”

“既然當初和離了,這回也別想輕易娶走我女兒。”荀良冷哼一聲:“給我女兒受了委屈,還想再將她帶走。沒門!”

荀夫人指尖點在他額頭上:“出息!肆兒的事你能管得了?你若真的管得了,當初詔書下了,她礙於荀家安危進宮之時你怎麽沒攔住?”

荀良被荀夫人噎的說不出話,將餃子向鍋裏一扔,而後用力拍手:“總之沒門!”

雲澹進門之時餃子剛好煮好,荀肆聞著香味兒從屋內跑出來,跑到桌邊,伸手去捏餃子,被荀夫人打了手:“沒規矩。”

“替您嘗嘗。”荀肆趁荀夫人不註意速速抓了一個丟到口中,餃子有些燙,她跳著腳張著口在地上轉圈兒,惹眾人大笑出聲。

雲澹許久不曾這樣開懷,這會兒真真的覺著一顆心十分熨帖,順手遞給荀肆一杯水:“慢點兒。”

荀肆接過喝了,這才與眾人一同落座吃餃子。

隴原人年三十兒包餃子,是要在餃子中包東西的。一般包兩樣兒,銅錢、花生,銅錢意為財源滾滾,花生意為早生貴子。荀夫人也沒想那麽多,順手就包了。荀肆夾了一個餃子咬掉半口,咬掉半個花生殼:“誒誒誒!”

雲珞在一旁見了,順口說了一嘴:“早生貴子早生貴子。”

“與誰生?”荀肆偏著頭問他。

一旁的雲澹卻輕咳一聲,惹眾人看他。只見他嘴唇微微一動,吐出一個銅錢,而後輕笑出聲:“好彩頭被朕討了?”

“恭喜恭喜,今兒一共包了一個銅錢一顆花生,落到了肆兒和皇上口中,二位今年定能順心順意。”

雲澹扭頭看著荀肆,順心順意可謂人生一大難事。哪怕是帝王,也有身不由己之痛。這一回來隴原路上,將來日種種思量個遍,而今他清楚,即便再中意一個人,也不該束住她翅膀,她想去哪兒便去哪兒,天寬地闊隨她心意,方為待她好。他有江山在,荀肆愛隴原。他不能離開京城,她舍不得隴原。更何況,荀肆的心意如何他尚不知。

路還長著呢!

一群人吃了餃子,熱熱鬧鬧去到府前街上放炮,想來荀家有幾年沒有好好過年了。從前連年征戰,荀良鮮少在家。而今荀壹、荀邇嫁了,荀叁在江南不願歸家,只剩荀肆。百姓們提前知曉將軍府今年會放煙火,早早候在街角。他們站著,發覺荀家那頭站著幾個若幹生人,其中有兩個男子,格外惹眼出眾。不免交頭接耳去猜那人究竟是誰。

雲珞被人這樣盯著發慌,悄悄與雲澹抱怨道:“非要臣弟喬裝進城不得聲張,這下好了,被人當成怪物來猜。”

雲澹笑而不語,側過身去看荀肆。她正張羅將鞭炮掛起來,十掛五千響鞭炮,圖個圓滿。再朝那邊,齊齊整整擺著煙火。荀肆拿過一根蠟燭,招呼雲珞一同與她點。見雲澹站著無趣,也朝他招手:“一起呀!”她歡天喜地不知多開心,雲澹笑著上前,待荀肆一聲令下,幾人速速點了,而後退到一邊,用手捂著耳朵。站到一旁的百姓們歡呼起來,孩童們高興的繞著鞭炮跑來跑去,簡直太過熱鬧,令人生出一種太平盛世的假象來。

雲澹有些動容。隴原作為邊塞要地,那仗打了多少年,可隴原的百姓卻世代守在這裏,不曾離開。若是沒有西北衛軍守在這,隴原城恐怕會變成一座孤墳。

煙火在天空中綻出火樹銀花,亮光打在荀肆臉上,她眼中映出五彩斑斕的光。雲澹那樣看著她,暗暗慶幸自己來了,至少還能與她一起看一場煙火,多好的光景!

待煙火燃盡,荀肆速速轉過身,沖雲澹彎身行禮:“給您拜年了。”而後直直伸出手。

雲澹挑了挑眉假意不懂:“怎麽?”

“壓祟。”

“你又不是小孩兒。”雲澹扭頭朝裏走,荀肆緊緊跟上:“我是。”

“你多大了?”雲澹又問。

荀肆伸出兩根手指,脆生生說道:“兩歲。”一點不心虛。

雲澹笑出聲來,擡腿朝荀夫人為他安置的客房走去,荀肆在身後亦步亦趨跟著他隨他進了門。雲澹見荀良眉頭皺著,便刻意開著門要他放心。

“要壓祟的人都會說吉祥話,你一句吉祥話沒說。”雲澹又說道。

“祝您長命百歲吧。”荀肆敷衍道。

雲澹也不與她計較,自懷中拿出一塊兒玉雕吊墜放到荀肆手中。這塊兒玉雕荀肆覺得眼熟,卻無論如何想不出曾在哪裏見過。順手掛在脖子上,嫌棄的問道:“沒啦?”



“壓祟你還要多少?”

“黃金萬兩什麽的…”

“你掉進錢窟窿了?”

“你吝嗇。”

雲澹終於忍不住笑出聲,拿出一個紅紙折成的信封來放到她手上:“喏,也祝你長命百歲吧!”

荀肆嘿嘿一笑,打開來看,手寫的黃金萬兩,又不是銀票,逗人玩呢?!

“蓋著印呢!你到時拿著這個找靜念帶你去兌。大過年的,朕騙你你再罵朕幾句,回頭這一整年不順,白咬到那個銅錢了。”雲澹說完叮囑道:“朕也不寬裕…”哭起了窮。

天下都是你的,你不寬裕?

荀肆擔憂他反悔便將那紙票放進衣袖中,用右手拍了拍,甩了甩衣袖,見那紙票穩穩的並未掉出來,這才放下心來。擡頭對雲澹說道:“多謝您吶!”

“應當的。”雲澹答她一句,二人竟都陷入安靜。雲澹有許多話要對荀肆講,此刻卻覺得無從開口。看了荀肆半晌,腹稿又打了半晌,剛要開口,卻被院內荀良的一聲氣震山河的咳嗽聲嚇的一頓。倒是荀肆聽到這聲咳嗽咯咯笑出聲,半晌後才問他:“你何時返程?”

“要正經待些時日,有正事要做。待過了初五與你阿大和宋為細細商議。”

“哦。”荀肆低低應了聲。

“你身子可養好了?”雲澹低頭看她腳踝。

“有什麽可養的?反正也是假孕。”荀肆以為雲澹問她滑胎一事。

這話刺的雲澹心中一痛,上前扯出她衣袖:“你還怪我嗎?”

“又不是你下的藥,怪你做什麽。”荀肆講完這句,眼一紅,連日來的委屈都堵在心口,這事兒鬧的,那會兒以為滑胎了心中難受,後來知曉根本就沒那麽回事兒,心中亦難受。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。微微用力扯回自己的衣袖,口中責備他:“你扯我衣袖做什麽?待會兒就找阿大告狀。”

“別。”雲澹可是察覺到荀良的戒備,不敢讓荀肆去告狀。

外頭荀良又咳了一聲,顯然是在催荀肆速速出門去,孤男寡女成何體統。荀肆不願惹荀良生氣,向後退了兩步:“左右你也不走,得空了我與你好好說話。說透了。”幹脆利落,不拖泥帶水。是雲澹一直深愛的樣子。

“好。我也有許多話想對你說。”

“那你想好了,若是再說不好聽的話,我可不依你。做人可不能那樣,都講好聚好散,你專門戳人心窩子可不行。”荀肆揉了揉發酸的鼻子,眼睛泛紅,兔子一樣。

“好。我一定好好與你說。”

“選後的事不必與我說,你娶誰都與我沒有幹系,什麽江南第一才女、京城第一美人兒的,娶誰都隨你,犯不著與我商量。”荀肆想起坊間瘋傳那些話,說了這樣一句。

雲澹卻笑出聲:“哪裏聽來的胡言亂語,我不娶那些才女和美人兒。”

荀肆開口要繼續說,請聽荀良在外頭喚她:“荀肆!”

“來了!”荀肆應了一聲,撒腿跑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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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歌站在那頭看煙火,對面的雲澹那樣惹眼,站在荀肆身邊十分般配。

皇上竟然來到了隴原。不知怎的,竟有些替荀肆開心。對於他二人之事,她知之甚少。可在她離開隴原那一天,曾偷偷見過雲澹看向荀肆的笑意。

想起剪了一半的窗花,便離開人群向回走。卻見到韓城遠遠站在人群之外,煙火璀璨,映著他漆黑的眼。而他的眼,透過人群縫隙,落在荀肆身上。

世人都道有情苦。

引歌在青樓亦見到過許多風月,韓城這一眼,她便什麽都懂了。於是緩步到他身前:“韓將軍要來寒舍飲一杯酒嗎?過年了。”

“不是韓將軍了。”韓城看了引歌一眼,又看回人群,而後改了主意:“那便去喝一口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引歌與韓城並排回到家中,她包了餃子,在鍋邊的案板上擺的整整齊齊,還未下鍋煮。金元寶一樣的餃子透著喜慶,見韓城看那餃子發呆便問道:“可吃了餃子了?”

“尚未。”

“那引歌再多包一些。”引歌話落又去洗手和面,她纖細的手揉在面團上,幾下也不見面團便多大形狀。韓城嘆了一口氣上前:“我來吧。”

“別,您…”

“我會。”韓城倒不是說大話,西北漢子的力氣用來揉面最好,幾下下去,那面團便有了起色。待醒了面,二人便專心包起了餃子,都不發一言。

餃子下鍋、撈起、筷子夾起一個送到口中、餃子湯原湯化原食,都始終沒有說話。待放下筷子,韓城起身將碗洗了,而後問引歌:“我住在哪兒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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